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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鳴歌錄 <五>金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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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塵不染的地板、煥然一新的牆壁,就連天花板似乎都特地清掃過,空氣中彷彿飄散著芬芳的氣息,在這個絕對乾淨的空間中,就算找碴般把手指放上窗框使勁一抹,也摸不出絲毫破綻,就連最刁鑽的婆婆都挑不出任何毛病--這裡是學園中的一角,某條稀鬆平常到不行的走廊。

 

  「嗯……?你們不覺得這條走廊跟稍早不太一樣嗎?」

  「的確,不管怎麼看都異常乾淨……

 

  原本正趕往下一間教室的學生忍不住放緩了腳步,他們先是看了看四周、再看了看彼此,最後緩緩做出評論。

 

  「金魅來過了吧。」

  「是啊,連點灰塵都沒有,玻璃也乾淨到跟透明的一樣,看來她還沒有走遠,我們要小心一點。」

  「嗯,要是又把環境弄髒還被她看到就麻煩了……

 

  至於路過學生口中談論的主角,正邊哼著歌邊揮舞著雞毛撢子,蹦蹦跳跳地前往下一個地點。

 

  金魅這妖怪,說來有些令人頭痛,但又讓大家難以真正對她動怒。

  她有嚴重的潔癖,且在要求自己的同時,也不忘將四周打理得乾乾淨淨,而那乾乾淨淨的標準又高得超乎常人。金魅若只是自己安靜清掃也就罷了,要是不小心招惹到她,被金魅要求起來,那打掃的難度簡直有如登天!所以大家心裡都明白——金魅沒事時挺好相處的,但沒事千萬不要招惹金魅。

 

  如果只是整理公共空間也就算了,畢竟能有個人願意為周遭的環境把關,聽起來不過就是個熱心過度的義工,不需要自己動手,就能使用乾淨整潔的環境,多好的事啊。然而這金魅有些死腦筋,顧著打掃的她偶爾會忘記,不管人類或者妖怪,或多或少都有只屬於自己、不想被他人插手的空間。

 

  「我、我的東西好像被誰動過了!」

  「咦?不見了嗎?」

  「沒有不見但變得超整齊又超乾淨的啦!」

  「啊,你是被金魅盯上了吧,聽說她平常就會注意大家的整潔狀況,要是有實在看不下去、覺得非得自己動手處理的傢伙,就會特別提早來學校,趁當事人不在時偷偷打掃——

  「那也不該亂動別人的置物櫃吧!為什麼跟小偷一樣啦!」

 

  於是,類似的抱怨再次傳進了學生會,會長一角獸微微蹙起了眉,她深思了許久後才緩緩開口。

 

  「這次有遺失什麼嗎?」

  「沒有……不如說某些原本找不到的東西,在金魅整理後反而出現了,可說是意外的收穫。」

  「那就是沒有具體危害了……

  「就是有點心靈創傷吧。」

  「心靈創傷……

 

  一角獸無奈地嘆了口氣,她也不是偏袒,畢竟一角獸和金魅沒有任何私交,只是就性格與習慣來說,自己也是個喜歡乾淨的人,縱使明白有人會抱怨是因為私領域被入侵,但環境能變得整潔不是很好嗎?不過,擅自動別人的東西的確是不對--

 

  一角獸抬起手,她輕輕扶正原本就端坐在鼻樑上的眼鏡。

 

  「投訴我確實收到了,我去叮嚀金魅。」

  「啊,又要警告她了嗎?那麼就由我們——

  「不,不用勞煩各位。」

  「咦?」

 

  學生會長搖了搖頭。

 

  「這一次,由我自己去。」

 

  事實上,公務繁忙的一角獸這回會決定親自出馬,也是有些原因的。

  其一,金魅被警告已經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不如說學生會每週都得派人手去找她說教一番,即使金魅當下都非常配合而且態度誠懇,但顯然沒有什麼成效,只要不出幾天,金魅的腦袋很快又會被打掃兩字給淹沒,新的投訴也隨之而來,可說是屢試不爽。

  其二,一角獸看到了--有著預知能力的她,前幾天在夢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金魅站在學生會中的模樣。

 

  是闖了大禍而被直接叫來了嗎?那可得在事情惡化以前處理好呢……

  正當一角獸還在回想時,一名學生的呼喚將她拉回了現在。

 

  「會、會長!」

  「嗯?發生了什麼事嗎?」

  「您來得正好,請、請看那邊--」

  「嗯……?」

 

  眼前的光景,讓向來冷靜的一角獸也不禁瞪大了雙眼——原本靜靜佇立在校園一角的小倉庫,一擺過往乾淨低調的百合白,整間被漆成了觸目驚心的血紅色。

  一角獸眨了眨眼,但很快地,她發現自己尋找的女孩就在那抹紅的旁邊。

 

  「金魅啊……」一角獸頓了頓,「熱愛整潔的她應該會崩潰吧……

  「呃、關於這點,會長……

  「嗯?」

 

  方才叫住她的學生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把倉庫漆成紅色的人就是金魅……

  「嗯……?」

 

  帶著滿滿的驚訝和更多的疑惑,一角獸走到室外,並來到了倉庫前,只見金魅的確拿著鮮紅的油漆刷且一臉興奮,當發現來人是一角獸時,金魅更渾身散發出:「哇!是學生會長呢!稱讚我吧!」的自信氛圍。

 

  「……金魅。」

  「是!」

  「妳闖禍了,請跟我到學生會一趟。」

  「咦!」

 

  被點名的人用力踉蹌了一下--嗯,看來果然不是惡意吧,但這使得一角獸更加不解了。

 

  把金魅帶回學生會後,一角獸重新審視著眼前的場景--嗯,在學生會的金魅,到這邊為止都和夢中一模一樣,只是夢中的她神情開朗許多,不像眼前如此緊張又焦慮,或許是未來被改變了吧,一角獸默默把思緒收回心底,總之現在先來釐清狀況吧。

 

  「金魅。」

  「有!」

  「將倉庫漆成紅色的人是妳嗎?」

  「是!」

  「有什麼話想說嗎?」

  「嗯——挺多的哦!」

 

  或許是不擅長沉默氣氛的類型吧,幾句話交談下來,金魅顯然已經比方才放鬆許多,

 

  「我粉刷的技術很好吧!」

  「粉刷……?」

  「嗯!小倉庫原本是白色的吧,雖然我很喜歡,但既然要重新粉刷就沒有辦法了呢……不如說就要刷得均勻才好看!總之其實就跟打掃的訣竅一樣,我是先從——

  「等一下、請稍等一下。」

 

  雖然打斷興致勃勃的金魅有點不好意思,但一角獸很快就發現她們的對話沒有在同一個頻道上。

 

  「怎、怎麼了嗎?啊,難道是漆錯顏色了?」

  「不是的,總之在粉刷的過程之前,請先跟我解釋是誰要妳那麼做的吧。」

  「啊啊、原來如此,沒問題哦!」

 

  金魅笑得燦爛,開始解釋起稍早的狀況——

 

  是這樣的,作為一所學校,縱使是祅學館也有些品行較差的學生,也就是所謂的不良少年。

 

  這些小混混般的傢伙不見得法力高強或有什麼特別的能耐,只是自以為性格叛逆,自認為也是個有頭有臉的大妖怪,進到這邊來只是想增強自己的實力,至於還要準時上課交作業寫報告什麼的,誰在乎啊!麻煩得要死!

  久而久之呢,所謂物以類聚,這群不良學生漸漸形成一個個小團體,他們時常佔據校園的某個角落集會,但其實也沒幹什麼壞事,就只是不想上課時來消磨時間,還有偶爾來點小小的惡作劇罷了。

 

  有一天,這群頭腦簡單的妖怪聊起了學園中誰比較強的無聊話題。

 

  「那個吧,陳守娘?人稱最強的女鬼。」

  「但她是老師啊,老師聽起來就是比較威啦!來點學生吧!」

  「學生喔……麒麟颶?」

  「哦哦,的確很有大哥的感覺——

  「不曉得我們一起蓋他布袋的話有沒有勝算。」

  「你這只會講大話的弱雞小心就不要哪天惹禍上身。」

  「啊?你說誰弱雞!」

  「對了對了,我聽說金魅也很強。」

  「啊?金魅……?」

 

  聽到了令人意外的名字,剛才提議圍毆別人的不良皺起眉頭。

 

  「你說那個潔癖婆娘?」

  「對啊,就是那個金魅。」

  「那女人長得還不賴,但除了潔癖以外挺平凡的,她會很強……?」

  「我也沒親眼見過,但聽說踩到她的地雷會出大事。」

  「哦……?」

 

  人不作死,就不會死,想必妖怪也是如此。

  可能是閒過了頭也可能本性就是如此,剛剛才被嗆是弱雞的不良露出了比電影中的砲灰配角還要作死的笑容。

 

  「也對,雖然現在這副德性,但聽說她也是個厲鬼。」

  「對啊,還會吃人呢,但你講這個想幹嘛啊?」

  「你們聽過這個傳聞嗎?如何判斷一戶人家有沒有祭祀金魅。」

  「啊——在地板吐口水?」

  「沒錯,如果口水瞬間消失的話,表示金魅也在。」

  「喂喂……你該不會……

 

  裝模作樣地咳了幾聲後,不良之一看準了某條乾淨的走廊。

 

  「這邊,應該今天才被她打掃過吧。」

  「應該是,我稍早還有看到她經過。」

  「傳聞中講的是民宅,但以現在來說,整個學校都算她的活動範圍對吧?」

 

  露出了自以為很壞的笑容,不良啐了一口唾液。

 

  「我呸——嗚嘔?啊啊啊啊痛啊啊啊啊啊啊!」

 

  根據在場其他不良的說法,事情真的只發生在短短一瞬間。

  也許只是心理作用或者恐懼使回憶變得更加可怕,但據說那口口水還沒落地,他們便感覺到地面劇烈一晃,如果只是震動還不打緊,一道半黑半白的影子如同彗星撞擊般抵達了現場還帶著濃烈殺氣——雖然事後當事人無辜表示她只是很焦急而已,但所有目擊者都一致同意,那絕對是盛怒的厲鬼降臨!

 

  「我還以為她拿了根狼牙棒來,原來是雞毛撢子啊……咦?真的是狼牙棒?」

  「更可怕的是她邊打邊笑,邊打邊笑哦!還喃喃自語說:『我只是想把這裡打掃乾淨。』」

  「畢竟對她來說那個被打得不成人形的東西的確是垃圾吧,嗯。」

 

  金魅痛毆不良霎時間在學園成為了話題,這件事不但讓大家更加不敢亂動她打掃過的地方,也不太敢接近這個有著潔癖的女孩。

 

  「我、我有控制力道啦!只是想給他一點小小的提醒,真的!」

 

  而在一夥人被帶回學生會約談時,金魅是這麼主張的。

 

  「請相信我!因為——因為血液很難清理啊!」

 

  重點不是死活、而是整潔啊——學生會成員們在內心用力吐槽的同時,金魅的這段話也在不良們心中重重烙下了揮之不去的恐怖陰影。

  但也多虧了這件事,壞學生頓時少了幾成,這讓一角獸其實有那麼一點點感謝當時還不熟悉的金魅。

 

  只是呢,歷史終究會重演,如果白目受過一次教訓就能學會閱讀空氣,那他就不是真正的白目了。

 

  這一天,不良們按照慣例聚集在一起廝混,而彷彿忘記當初入院好幾天肉體上的疼痛和心靈上的恐懼,當初招惹過金魅的不良先生這回拿出了幾罐東西。

 

  「我拿到了這個!來用用看吧!」

  「紅色噴漆……?這玩意兒能拿來幹什麼啊?」

  「塗鴉之類的?啊,那邊的倉庫不是白色的嗎?正好當畫布!」

  「你腦袋沒問題吧?幹這種事肯定會被那個傢伙盯上的,別忘了前陣子你光聽到金魅的金字就抖個不停……

  「誰、誰害怕那婆娘了!我那天只是剛好沒反應過來,今天就用這罐噴漆給她個教訓!」

  「唉……

 

  大夥們嘆了口氣,他們幾乎是用憐憫的眼神看著同伴拿著噴漆走到倉庫前猛搖。

 

  「我看看……啊、噴出來了!真的是紅色的!」

  「廢話……

  「怎麼辦,雖然噴了但要噴些什麼啊?」

  「寫你的名字如何?」

  「白癡哦!要是被金魅看到怎麼辦!」

  「你這不是超怕的嗎……

  「什麼東西被我看到怎麼辦?」

  「咿……!」

 

  溫和的女聲音量並不大,卻著著實實地傳入了不良們的耳中並順便刺進心裡,鏘地一聲,原本還握在手上的金屬罐摔到了地上,在還沒有人敢回頭的時候,金魅逕自跨了幾步,彎腰拾起了那罐紅色噴漆後閱讀起上頭的文字。

 

  「噴漆……?」

  「金、金、金金金魅——

  「你們……

 

  女孩緩緩轉過頭,正當眾人以為自己會再次見到那張厲鬼的臉孔時,金魅卻露出了天真無邪的笑容。

 

  「是在幫忙粉刷嗎!」

  「咦?」

  「哎呀,真沒想到你們這幫人也會做好事呢,是哪位老師交代的嗎?」

  「咦?咦?」

  「我來幫忙吧!但光靠這幾罐噴漆怎麼夠啊……去多拿點油漆過來吧,還有刷子!」

  「咦?咦?咦?是……!」

 

  於是,在沒有人膽敢向金魅承認原本是場惡作劇的狀況下,他們真去張羅來了足夠的油漆和用具,原本雪白的倉庫在不良們的協力下被漆成了紅色。而在眾人完工速速退散後、僅剩金魅正欣賞著自己的傑作時,一角獸正好登場了。

 

  「……原來如此。」

 

  一角獸聽完後閉上了雙眼,由於那場預知夢的關係,她最近才查了些關於金魅的資料,所以腦中的印象還非常深刻。

 

  「金魅不只能夠打掃,只要上香告知後,在田中插一株秧苗作為示範,她還會幫農家插好秧……

  「嗯?對啊,一角獸學姊很清楚呢!」

  「但如果被有心人士利用的話,金魅也會淪為惡作劇的幫兇,例如故意倒插秧的話,金魅會照著全部插反……

  「唔唔唔,的確是發生過這種事啦……因為我沒想到大家會那麼壞嘛!」

  「嗯——

 

  不管怎麼想,一角獸都認為金魅果然沒有惡意,只是該說太過天真還是欠缺思考呢?在無人控管的狀況下,金魅就像是一把雙面刃,在認為自己是做好事的前提下不斷狂奔,平時算是有益無害,但一不注意或許就會傷害到人。

  即使總有一天,金魅應該能學會自己辨別是否善惡、獨當一面,但在此之前,就如同她曾經身為女婢的過往,這孩子似乎需要一個主人,或者類似主人的存在。

 

  一角獸不敢說自己能夠勝任他人的主子,但她知道金魅需要一個能夠教導她、陪伴她的存在,這個工作並不算艱難,但需要付出一定的時間和心力,這個存在不僅要有判斷能力,還得很有耐心。

  更重要的是,一角獸也不想把如此責任隨便推給別人,思考了半晌後,她默默地下定了決心,接下來就看金魅能不能接受了。

 

  「金魅。」

  「嗯?」

  「你對學生會有興趣嗎?」

  「咦?」

  「加入學生會。」

 

  金魅眨了眨眼,畢竟原本還以為自己會被責罵,實在沒想到一角獸居然會邀請她進學生會。

 

  「可……可、可以打掃嗎?」

 

  支支吾吾了半天,金魅先問的果然還是這個。

 

  「可以,而且如果理由充份且通過申請,或許還可以撥款補助,購買更好的器具。」

  「真、真的嗎?」

  「真的,但妳得答應我,不可以再擅自亂碰別人的東西了。」

  「唔唔唔。」

  「若要作為學生會的一員,守護學生是基本中的基本,絕對不能侵犯他人的領域。」

  「可是、雖然這麼說有點奇怪——

 

  金魅停頓了一下,幾經思考後才說出自己的苦惱。

 

  「公共空間還是私人領域什麼的,我其實不太會分辨這種事,乾淨就是乾淨嘛,打掃範圍為什麼要分那麼多呢……而且有的時候,腦袋還沒跟上就已經動手了……

 

  原來不是完全沒有自覺啊,一角獸心想,但就某方面而言,這樣也更好教導了。

 

  而金魅並沒有發現一角獸臉上不明顯的微笑,她垂著頭繼續說道。

 

  「仔細想想,雖然很心動,但若這樣的我加入你們,也只會給學生會帶來麻煩吧……所以,我果然還是不要……

  「放心吧。」

  「咦?」

 

  一角獸這話的語氣堅定,這使金魅收回了原本想說的話,她眨了眨眼,等待一角獸後面的句子。

 

  「那些事,由我這個學生會長來教妳。」

  「一角獸學姊……?」

  「我不會干涉妳的自由,只是希望妳以後要做任何事以前,都能先想想有沒有人會受到影響、也想想還有我的存在吧——如果無法判斷的話,請儘管告訴我,雖然我的答案不見得正確,但是我們可以一起討論,兩個人思考勝過一個人煩惱,再不行的話,還有整個學生會陪妳,對吧?」

  「學姊……

  「做錯了也沒有關係,但要記住錯誤,以後才有機會改正,金魅——

 

  試著整理好思緒後,一角獸又喚了女孩的名字。

 

  「我其實……不對,是大家,大家其實一直都知道妳很努力。」

  「或許最初是興趣使然,但妳所做的一切,能夠讓這所學校變得更好,不僅如此,我覺得妳有能夠幫助他人成長的潛力。」

  「金魅,妳願意加入學生會嗎?」

  「如此一來,妳就不再只是一個人了。」

 

  一塵不染的地板、煥然一新的牆壁,就連天花板似乎都特地清掃過,空氣中彷彿飄散著芬芳的氣息,在這個絕對乾淨的空間中,就算找碴般把手指放上窗框使勁一抹,也摸不出絲毫破綻,就連最刁鑽的婆婆都挑不出任何毛病--這裡是學園中的一角,名為學生會的地方。

 

  「一角獸學姊!我打掃乾淨了!」

  「嗯,做得很好,金魅。」

  「嘿嘿嘿,如果能被學姊稱讚,這點小事不算什麼!」

 

  一角獸重新審視著眼前的場景,站在學生會中的金魅,燦爛又自信的笑容——原來自己那個時候所見到的,是現在的這個場景啊。

 

  「喂、金魅——!」

  「嗯?」

 

  窗外傳來了呼喚,是金魅和一角獸都算熟悉的聲音。

 

  「啊,你們來得真早啊。」

  「是妳打掃太慢了好嗎!油漆都準備好了啦,還有刷子!」

  「什麼——竟然嫌我動作慢,等等就讓你們見見我粉刷的效率!」

  「嗚哇,厲鬼又要發威了……

 

  無視那群不良學生們誇張的發言與刻意往後退的肢體動作,金魅轉頭看向身旁的會長。

 

  「一角獸學姊,我去去就回來!」

  「嗯,但不要太勉強哦,因為妳的粉刷動作迅速、成品均勻好看,所以老師們又拜託妳了呢。」

  「嘿嘿嘿,這不算什麼啦,而且有一幫小弟會幫我啊。」

  「喂——妳這婆娘說誰是小弟!」

  「嗯?又想嚐嚐我的雞毛撢子了嗎?」

  「咿!我、我先去籬笆那邊等妳!」

  「哈哈哈!居然逃了,你還是很怕金魅嘛!」

 

  望著曾經老是一個人在校園中忙碌的那個女孩,一角獸臉上浮現了笑容。

 

  「真的做得很好呢,金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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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鳴歌錄 <四> 林投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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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黑暗的街道,總是讓人沒來由的感到害怕。不分男女、無論年紀,只要獨自一人於夜晚走在暗路上總是會或多或少的加快移動速度像害怕被誰抓住似的想大腳跑開,卻又因為自尊而想維持緩慢走路的步伐繃緊神經深怕有人叫喚自己的名字,空氣中卻只迴響著自己的腳步聲。

 

剛打工完回家的某位高中男子正在快步回家。他平常在班上總是喜歡和人聊些鬼怪靈異的話題,那些白天可以侃侃而談的事情,現在卻巴不得完全沒聽聞過。

 

「這邊,好像是常常有學生失蹤的地方……。」他喃喃自語道。

 

啪。

肩膀受到突然的碰觸,讓他像個小女孩似的尖叫了出來。

 

       男學生定神一看,原來是自己的級任教師。因為學生失蹤的消息而在晚上加強巡邏。

 

       他鬆了口氣說:「老師你太過分了吧!我差點就嚇掉三魂七魄了!」

 

       「抱歉抱歉。我沒想到反應會這麼大。話說回來,你是……?」 女老師瞇著眼問。

      

       「是我陳旺啦。老師你看不清楚還巡邏甚麼阿。哈哈哈哈。」

 

       兩人開始說說笑笑,原本緊張兮兮的男學生也露出了輕鬆的笑容。

 

       月色被烏雲壟罩的夜空,一個人面對是那麼的可怕。但只要有同伴便不會覺得孤單,便不會恐懼了。沒錯,只要有人陪伴就沒有甚麼好畏懼的。

 

 

 

       早晨。平凡的高中教室在老師來授課前,充斥著男生們無意義的大吵大鬧與女孩們小家子氣的閒聊。沒有人發現這邊早已混入了並非屬於此的不速之客。

 

       「妳喜歡哪個學長阿?籃球社最帥的那個嗎?我去幫你打聽消息!」

 

       前幾天剛轉入班上的林投姐,正自然的和班上的女生群閒聊著最熱門的八卦。

 

       因為近日的學生失蹤事件實在太頻繁,忙於處理其他雜事的土地神便委託熟識的林投姐來協助潛入調查,古道熱腸的她當然馬上答應。她以特殊轉學生的身分進來就讀,並且很快就和班上打成一片。

 

       大方又真誠待人的她很快的就成為班上的人氣王。時而像是大姐頭那樣領導眾人,偶爾又會像大姊姊那樣的溫柔,無論男女都很喜歡她。儘管她要打聽甚麼消息都很容易,仍還是沒有甚麼失蹤學生們的關鍵情報。

 

       目前唯一的線索,大概就是失蹤的同學們都是對鬼怪靈異有濃烈好奇心的人。

 

       「林林,男生好像有在約今晚去舊醫院那邊冒險,妳能不能陪我們一起阿?」

 

       幾個女同學輕拍化名為林林的她,手上拿著男生那邊傳來的信封,內容是用考卷背面寫的簡略邀請函。上面紀錄著今晚的時間與地點,邀請大家到那邊探險。

 

       林投姐輕皺眉頭,她想勸同學們不要參加這個看起來就很詭異的活動。卻又覺得這是深究事件的大好機會。幾經思量後,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好吧!不過妳們要好好跟在我背後,有事情的話就趕快逃走喔。」

 

       「帥呆了。」「林林好可靠。」女生們圍繞著她喧嘩起來。

 

       她雖然對事情的發展感到無可奈何,但遇到突如其來的變化也只好見招拆招了。

 

       不久後老師便步入教室,大家也一哄而散,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準備聽課。

 

 

       課後,林投姐在走廊上獨自約見了傳單的製作者陳旺。她印象中的他是男生中的開心果,雖然平常特別喜歡鬼怪話題,不知為何這次竟然誇大到邀同學們參加試膽冒險。

 

       陳旺面帶微笑地慢慢走至會面地點:「哎呀,林林怎麼了嗎?妳不是也要參加嗎?」

 

       「參加是會參加,不過我想先問一下你的目的是甚麼。」她冷酷地瞪去。

 

       「沒有甚麼特別目的啦!就是想大家出去玩嘛!」陳旺慌張地揮手否認。

 

       林投姐再次聚精會神打量眼前的男學生,看起來就是普通的人類沒錯。如果是妖魔鬼怪,自己馬上就能分辨出來。

 

       像是想起甚麼似的,陳旺拿出了口袋中以信封包著的邀請函給她。

 

       「對了,妳可以幫我把這份交給老師嗎?這張的時間比實際上的晚了一點,不過如果發生什麼事至少會有大人來救我們。」

 

   林投姐點點頭,眼前的小男孩沒想到竟出乎她意外的有點聰明。她默默的把信封收至胸前的口袋。在閒聊幾句後,兩人便各自離去。

 

       她慢慢走至學生鮮少進去的教師辦公室,循著名牌走至她們班導師的位置。

 

       正在低頭批改作業的班導師是個很年輕,看起來很有熱忱的女教師。雖然偶爾有點冒失,但對於班上同學的資訊都記的很熟。儘管是存在感很低的學生,她也都能一一叫出名字與說出他們的個人資訊。

 

       「老師好!那個……我的作業忘記交了。」她將信封夾入作業本,裝作害羞地一齊塞給班導師。

 

 

       女教師轉過頭來,露出微笑並接過作業:「沒事沒事,我剛好在改呢。」

 

       四目相交的瞬間,林投姐再次判別對方是否為可疑的非人之物。在這極短的時間內硬要說的話,面前的對象看起來是屬於沒問題的那邊。

 

 

       目的達成後,林投姐維持個乖學生的形象向老師行禮並說要離開。老師微笑點點頭,並叮嚀她放學便趕快回家,不要在外逗留。林投姐也從善如流的答應老師會好好注意安全,便輕輕地離開職員室。

 

       走出學校已接近傍晚。耀眼的金黃色太陽在不知何時已變為令人惆悵的暗紅色。夜幕低垂,依照古人的作息,這時已是大家該休息的時間。卻也是妖魔鬼怪們喜歡的夜晚正要開始的時間。

 

       林投姐在返回學校旁的住處稍作休憩後,便準備動身前往附近的醫院廢墟-今晚約定的集合地點。       

 

       邀請函的活動內容,是邀請大家到廢墟冒險,還有各自講數個恐怖的故事。最終目標是在大家在活動地點四樓講四十四個鬼故事。雖然聽起來可怕,和林投姐已和土地確認了數次,這樣的活動內容不會構成甚麼『儀式』,應該沒有問題。

 

       不只活動內容,林投姐幾乎揪著土地神的領口把這場所相關的情報都問了遍。但是這邊的確沒有出過甚麼怪事。雖然學生都是在附近消失,但土地已在周圍探索過多次,都無異樣。

 

       踏入廢墟與問候完女生群後,林投姐趁活動開始前的空檔好好地打量人員跟環境。大致都是熟識的面孔,沒有可疑分子混入。六層樓的房屋看起來荒廢許久,到處長滿了蜘蛛網跟鋪著厚厚的灰塵。電燈等照明設施年久失修,大家都開著各自的手機充當手電筒。明明時間才剛傍晚,卻和深夜中的樣子沒有太大差異。

 

   「喔喔,看來大家都到了阿。」陳旺拿著準備好的大紅蠟燭出現,不知何時會熄滅的燭火比起手機,多了幾分恐怖的氣氛,這是他為了增加冒險氛圍而精心準備的小道具。確認有意願參加的人已到齊後,他便引領大家往樓上走去。

 

 

       ……然後父母們重看紀錄影片才發現,當時在湖邊的兒子並不是失足跌入,而是突然冒出好幾隻透明的手將他拖入湖中。」

 

       伴隨著此起彼落的議論,又結束了一位的恐怖故事。不知不覺間,大家已快達到今晚活動目標的數字。

 

       而今晚想聚精會神而一直避開發言的林投姐拗不過大家要求,只好也跟著講個恐怖的故事。

 

 

       說到鬼故事,當然是先想到自己的傳奇生平。她將自己被後人加油添醋當作鬼故事流傳的警世傳說小小加以改編後告訴大家。雖然內容不是十分驚悚,但她生動的表情和起伏的敘述語調毫無疑問的是今晚最扣人心弦的表演。精彩到大家聽完後忍不住想拍手的程度。

 

       這時,其中一位女孩舉起了手。

 

       「怎麼啦,我說得太可怕所以想去上廁所不敢去嗎?」林投姐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我、我隔壁的兩個女生不見了!」她以快哭出來的語調說著。

 

 

       身為主辦人的陳旺臉色蒼白,看起來欲言又止。似乎發現些甚麼……或者想隱瞞些甚麼。

 

       「不是的!」

 

       女學生鼓起勇氣哭喊道。

 

       「廁所、她們已經上完廁所回來過,可是又突然消失了!她們的手機都還在這!」

 

       在這種地方是不可能丟下手機這種照明用品亂跑的,看來她們真的是出了甚麼意外。林投姐露出嚴肅的表情。臉上雖然鎮定,但內心卻是十分著急與自責。

 

 

       「好可怕……真的有人不見啦!」

 

       「我想回家!」

 

       見眾人開始慌亂,林投姐大喝一聲,要大家冷靜下來雖然仍有些小小聲的哭泣與抱怨,但狀況總算是還在控制範圍內。

 

       她要陳旺把大家集合起來不要亂動,自己會負責把不見的人好好帶回來。

 

       陳旺點點頭,雖然他全身都在顫抖著,但仍努力舉起手讓大家圍繞集合。

 

       見同學們沒有大礙,她便向較為可疑的走廊深處跑去,在那邊並沒有甚麼特別的線索。

 折返回原地時,她被迫面對全部學生都已經消失了的詭異景象。

 

 

       「嘶嘶嘶……。」

 

 

       一道青綠色的詭譎光芒伴隨著隱約的沙沙聲,高速地從林投姐的身邊劃過。等她意識到的時候,不明的影子已朝樓上竄去。雖然仍不清楚該為何物,但對林投姐周遭的人出手已然踏到她的底線,讓她幾乎失去了理智。

      

       她拔出藏於背後的鮮白色紙傘,以猙獰的表情邊跑向樓上邊吼道:「把學生們還來!!」奔跑跨出的每一步都是焦躁與憤怒,老舊的地板負荷不住而發出了嘎嘎作響的悲鳴聲。

 

       「林林……救救我!」

              

   林投姐循聲趕至,發現了倒臥在地上的陳旺。他的身上並無外傷,只是因過於恐懼而不停顫抖著。樣子像極了可憐的小狗。

 

       「你沒事吧?站得起來嗎?」林投姐確認對方無外傷後,便細心地攙扶他起來。

 

       驚魂未定的陳旺跟她說:「有個很巨大的怪物忽然出現抓走其他人,快找警察還是大人求助!……對了、現在幾點了?跟老師約的時間應該快到了吧?」他慌張地拉住林投姐的手問道。

 

       「呃,這個……

 

 

       「妳們沒事吧!?」熟悉的女老師上氣不接下氣地從樓梯邊緣出現,看起來是剛剛趕到的樣子。

 

       陳旺露出喜悅的表情,準備奔向前來搭救他們的老師。

 

       林投姐忽然大喊道:「不准過來!」

       冷不防的這句話,讓另外兩人都愣在原地。

 

       女老師明白甚麼似地笑了笑:「林林妳是要警告我那邊的地板還是甚麼很危險,不要過去嗎?沒事的,不然我在這邊接妳們。過來吧。」

 

       「妳 是 誰 ?」

       講完鏗鏘有力的三個字,林投姐揮出傘尖,示意對方不准再靠近半步。

 

       旁邊的陳旺看著林投姐,露出無法理解話中之意的疑惑表情。林投姐用另一手將他引導至身後,要他好好地躲起來。

 

       林投姐拿出了胸前口袋的字條:「我並沒有把這張邀請函交出去。夾在作業裡面交出的明明只是空的信封!妳到底是誰!」

 

       咕唔呵哈哈哈哈!

 

       女老師露出詭異的笑容。眼露青光,她的頭部左右以不自然的方式快速晃動著,像是想甩出腦漿那樣地大力揮舞。一條高至天花板的巨大白蛇從她口中緩緩爬出。

 

       「我不是說過這附近有蛇窩嗎?老師說的話不好好聽可不行唷。」白蛇以詭異的腔調說道。她搖動著上半部分的頭部,彷彿隨時會向前襲擊過來。

 

       「哼!原來是特別會偽裝的蛇妖,難怪我沒有直接看出來。陳旺!你先躲起……

 

 

       話還沒說完,林投姐腰間已感到奇怪的異物感。

 

       流著眼淚與鼻涕的陳旺,用不知藏在哪的剪刀戳入林投姐的側腹:「原諒我!我是為了大家好!」

 

       那天深夜,陳旺打工回家,這隻白蛇妖忽然在他們面前出現。他擄走老師,並且要求陳旺以後都得照他的話做,否則便會伺機吃掉老師。

 

       雖然老師與他並沒有甚麼刻骨銘心的情誼,但有著正常標準的良心與正義感的他仍不希望看到人因自己死掉。只好順著白蛇妖的意完成各個看起來不是很傷天害理的小事情。例如平常幫老師製作不在場證明,或是製作邀請函邀請同學過來。

 

       「我感覺那女的好像不是普通人……陳旺,你絕對絕對要騙到她過來。並且在我打暗號的時候暗算她。臨時不敢出手或是突襲失敗都是不行的唷。」通常以威脅利誘並施的白蛇妖難得以強硬的口氣,要求必須要成功的項目。

 

       「否則我會殺掉你們全部人!」

 

       陳旺回想起她說那句話時的神色,仍不自覺地打寒顫。

 

       原本的作戰目標是左胸一刀斃命。但不習慣傷人的陳旺在盡力要求之下,僅要有刺傷到她便算是及格。

 

       回想尚未完全結束。彈指之間,白蛇妖已張開它的血盆大口。普通的蛇能吞下比自己的體型更大的生物,而這條大蛇妖張開的嘴巴更是巨大無比如同一個白色的牢籠,從正上方直撲兩人所在位置而去。

 即使聽從作戰計畫,陳旺仍被白蛇妖當作攻擊範圍內的棄子。

 

       林投姐俐落的拔出插入體內的剪刀,拋下紙傘,抱著陳旺往旁邊跳開,運用驚人的反射神經躲開攻擊

 

       其衝擊力道過於猛烈,老舊的地板不堪負荷而被撞出大洞。要不是林投姐閃躲的快,兩人恐怕都會變成其腹中亡魂。而蛇妖因自己重重的撲空而跌下樓層。看起來短時間內是無法馬上再次襲擊她們。

 

       啪。

       還來不及反應目前狀況,陳旺臉上已多個熱辣的掌印。

 

       林投姐問道:「你知道你做錯了甚麼嗎?」

 

       陳旺慌張地說:「我也沒辦……

       啪。她反手又是一掌。

 

 

       「你陷害我、陷害同學們!」林投姐眼眶泛紅。明明是打人的一方,但她的表情卻看起來格外楚楚可憐與泫然欲泣,眼神中充滿委屈與不甘。

      

       「我有甚麼辦法!我很害怕阿!我那麼弱小!」

 

       林投姐再次高舉手掌於半空問道:「……你害怕甚麼?」。

       「我怕死阿。我害怕看到老師死啊……」他咕噥回答道。

 

 

       ……你不知道這樣協助它,才真的會害死大家嗎?」

 

       簡單地一句反問,卻讓陳旺陷入語塞與面露尷尬的窘境。

 

 

 

       他原本當下答應協助蛇妖,僅是想含混過去,只求當下能跟老師快點平安脫身而已。沒想到對方卻擄走並取代老師的身分來學校上課。照著它的指令,設計圈套來悄悄抓取獵物。

每天從家門走到學校都充滿了罪惡感與壓力,僅能用『自己是為了大家好』當作理由,來麻痺自己。       

 

       如果早知道會造成那麼嚴重的後果,他絕對會奮不顧身地反抗。但卑鄙的蛇妖以生命的代價要脅他做一件又一件看似「沒關係的小事」。在人性巧妙的盲點下,他慢慢變成大罪犯的幫兇卻毫無自覺。

 

       「沒辦法、沒辦法、沒辦法!我就是很弱阿,我只是個小小的人類阿!」陳旺歇斯底里的大吼。

 

 

       冷不防地,他被林投姐拉近至自己數公分的面前。

 

       林投姐以真摯的雙眼直視他,輕輕地對他說著甚麼。

      

       陳旺的手被她緊緊抓著,絲毫無法掙脫。只能聽著她的話語貫入腦門。

 

      

 

       巨大的白蛇妖重整態勢後,從裂縫中探頭出來。它邊詭異的左右搖擺邊發出高頻率的聲響,似乎正在打量該從何料理起眼前的餐點。

 

       陳旺的背後被大力地推一把,是林投姐示意要他快逃。他明白其中的善意,便藉著勁力頭也不回的朝樓梯口奔去。

 

 

       「看本姑娘來降妖伏魔!」

      

   林投姐朝掉在角落的紙傘奔去,準備撿起武器應戰。但其意圖實在太過於明顯,白蛇妖馬上起身,以巨大的頭部擋住其去路。更順勢將紙傘打飛至遠處,令林投姐反攻的計畫失敗。

 

 

       還不待對方反應,蛇妖立刻大嘴開闔咬下,準備如往常那樣生吞後再好好消化。沒想到林投姐卻以纖細的雙手扛住了蛇妖的上顎,使其無法將獵物吞入享用。它大力地掙扎並試圖逼退對方,但勢均力敵的兩人在數分鐘後卻仍然僵持不下。

 

 

       林投姐雖汗流浹背地苦撐,仍面帶自信:「還不需要開到紙傘,就能……打敗妳了……。」

 

 

       只要等土地待會到來以後,便可以和他聯手收拾白蛇妖再慢慢搜尋其他學生的蹤影。力道稍佔上風的林投姐,看起來無論是戰鬥方面或者計策方面均已掌控局面。

 

       「林林?」

 

       從蛇妖的口中深處,忽然傳來了林投姐熟悉的同學們的聲音。

 

 

       「你們在裡面嗎!等等我,馬上就會救你們出來了!」她興奮地喊著。

 

       方才力道看似稍占下風的蛇妖其實早已悄悄動起尾巴,並將其移至獵物的身後。在她分神的這瞬間,如巨型尖槍般鋒利的蛇尾從背後貫穿了林投姐的腹部。她大口咳出鮮血,手卻仍死死抵住怪物的大嘴。

 

       「只要再撐幾分鐘,就可以救他們出來了……!」她口中含著鮮血,眼神堅毅地對自己說道。

 

       「哎呀?」蛇妖拔出了插至林投姐體內的尾巴。

 

       這一切都如同白蛇妖剛剛規劃好的劇本進行。它最喜歡看到獵物充滿希望再陷入絕望時的表情。如果是單純的肉,那吃起來的味道都差不多。但用這樣的情境當配料,那吃起來可就有趣多了。

 

       「抱歉抱歉。讓妳期待了嗎?剛剛那句只是我模仿她們的聲音唷。林 林 同 學。」

       無情的蛇尾再度貫入林投姐體內。

 

       「妳個……!」林投姐咳出大量的鮮血,她已無法再支撐蛇妖的重量與力道。

 

 

       啪吱。

 

       啪吱。

 

       啪吱。

 

      

       陳旺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奔跑著。因設計問題,樓梯並不是每樓均直通的。他必須來回數次穿過迂迴的走廊才能到達底部。

 

       要是平常漫步走在如此漆黑的走廊,光是幾公尺就足以讓人驚魂未定。但現在知道是蛇妖會追過來的情況下,反倒是不會產生那種對未知的莫名恐懼。取而代之的,是鮮明的死亡畫面浮現在腦海中,驅使他的腳不准停,必須向前狂奔。

 

       終於,已能看到門口。從門縫中透出幾絲皎潔的月光。

 

      

 

      

       他繼續跑著,雖然還沒有後續計畫,但逃出去就會有辦法的。

 

       忽然,咚的一聲讓他停止了腳步。

       他抬頭往上看,這邊正好是方才蛇妖撞出的大洞附近。不知道掉下甚麼才會造成現在的巨響。

 

      

       「糟糕。」

       思緒才剛轉動,蛇妖便已從天而降,重落地面擋住了他的去路。

 

       陳旺並不明白為什麼沒看到林投姐,直覺再次朝初聲巨響的方向看去。不看還好,一看便差點失了三魂七魄。

 

 

       「唔哇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

 

 

       雖然並沒有正對著自己,但陳旺馬上認出那是方才還在眼前的人的頭顱。

      

       至今為止,陳旺都只有協助蛇妖監禁或誘拐的罪行而已。還沒有看過它真的吃掉誰。也因此心中的罪惡感還不至於到非常膨脹。但這突如其來的衝擊畫面讓他明白自己到底做出多可怕的事情,噁心反胃與自責感瞬間都衝上腦勺。他無助地跪坐在地上。

      

       衝擊性的事實撞入陳旺腦中。大腦完全空白的他,幾乎已然失去思考能力。

 

       白蛇妖用溫柔的語調說著:「為什麼要跑呢,回來嘛?剛才的攻擊看起來快撞到你是沒錯,但那只是個小小意外呀。」蛇妖繼續調皮地輕輕用尾巴撥動林投姐的首級。「你看,反抗我的話就會變這樣唷。」

 

       陳旺默默地點頭。他站起來往蛇妖的面前走去。多虧它的幫忙,他才想起方才林投姐說的話。

      

       「如果你攻擊我,真的是為了救大家的話……用這股勇氣,對付它吧!」林投姐抓住陳旺的手扶向自己的腰間說道。

      

       陳旺看著自己沾滿林投姐鮮血的手掌,感到愧疚、罪惡,卻也因此獲得勇氣。

 

 

 

      

       「喝阿!」他冷不防地拿出林投姐交還給他的剪刀,插向蛇妖的大眼。

 

       蛇妖認為陳旺這小子骨子裡就是個膽小怕死的廢物,完全沒有半點堤防。右眼就這樣被奇襲的剪刀插入。它用頭掃開陳旺,因中這忽然的偷襲而又撞又跳地狂亂扭動著。

 

       陳旺抓準空隙,準備往白蛇妖身後的門口逃去。然而體能普通的他,沒有辦法輕鬆穿越擋路的肥大蛇妖。猶豫該選擇甚麼路線的他錯過黃金時間,被蛇妖突如其來的尾巴扭住,捲至半空中。他不停掙扎,卻始終沒有辦法掙脫。

 

       ……你這傢伙……看來要好好教育一下啊。」白蛇妖以冷酷的語調道。

 

       它纏著陳旺的白色尾巴朝地面兩側來回甩動。撞的他感覺自己骨頭斷了數根,內臟像要從體內嘔出般的劇烈痛楚。但他並不害怕痛楚,早在他決定出手反抗之時,已經有所覺悟。

 

       看見陳旺不為所動的表情,蛇妖吐吐舌頭,念了串數字:「985697...2?或是1?

 

       遍體鱗傷的陳旺聽聞,忽然神色大變。那是自己家的電話號碼。他清楚狡猾的白蛇妖這陣子在學校代替老師出勤,卻不知道它竟然連能班上同學的家庭資訊都默背於心。

 

       「不准對我家人出手!」他怒吼,白蛇妖卻反而露出愉悅的表情。

 

 

       蛇妖沒受傷的那隻眼再度綻放冷冽的綠光。它冷酷地回道:「嗯?你以為你能跟我討價還價啊?」語畢,又是甩起尾巴將陳旺好好地再撞一頓。

 

       絲毫沒辦法反抗的陳旺,無力地將頭靠在地面上。

 

       「我記得你的父母都還在,好像還有個妹妹?那就先從父母開始吃好了。」

 

 

       「求求你……怎麼樣對我都沒關係,請放過我的家人!」陳旺的淚水順著臉頰留下。

 

       白蛇妖以嘲諷的表情搖搖頭:「不行唷。壞學生就是要好好懲罰。」

      

       「你去死喔喔喔喔!」

       陳旺將上半身仰起,拚近老命想要再次攻擊它。卻被緊緊綑綁,絲毫無法向前半分。

 

       他大吼。他大叫。他掙扎。

       臉上的血早已凝固,但又再次滑過絕望的淚水。

 

       自己以為只是小小的過錯,疊加起來卻造成那麼嚴重的後果。不僅是自己,而是全班的大家都會被自己害至家破人亡,嘗到絕望的痛楚。

 

       「就是這個表情!我想看的就是你這個表情!哈哈哈哈!」蛇妖放聲大笑。

 

       不甘、絕望、愧疚等情緒交叉充斥衝擊著陳旺的大腦。早已哭得不成人形的他,臉上混雜淚水鼻涕跟血。全身被撞至多處重傷的他,無止盡的說著對不起……

 

       「那麼我們走吧,首先是吃幾個同學來充飢。當然,是在你面前唷。」

       白蛇妖繼續以親密氣疲的語氣說著惡劣至極的字句。

 

       傳聞人在臨死前,會開始回憶人生跑馬燈。但不知道為什麼,陳旺這時想到的卻是林投姐和他們說的那個悲傷的鬼故事。那位叫做「李昭娘」的女性,在遭遇背叛後無能為力的心境,不知道是否和自己有吻合的地方呢。然而與故事走向截然不同的是,自己是先背叛別人的傢伙。

 

 

       「大家、真的很對不起……。」他用盡僅存的力氣,準備朝自己的舌頭咬去。

 

 

       失去單邊眼睛的蛇妖,翹高著綁人的尾巴高速地向前滑行。若是人類或其他動物應該會因單邊視覺受損,無法掌握距離感而跌跌撞撞,但以身體感應的蛇類卻不會感到太大的不便。

 

       陳旺不經意地再瞥眼「林林」的頭顱。那是他今晚最為愧疚的對象。也是打醒他,讓避免繼續犯錯下去的導師。

 

 

 

       「恩?」

 

       他定睛一看,原本死狀悽慘的女性頭顱竟已變成顆紙紮的人偶頭。附近還散落著疑似金紙的黃色紙屑。

 

       「憑空變出來的紙錢、名字叫做林林、難道她其實是……?」

       陳旺不禁想起林投姐跟他們講述的那個鬼故事。

 

       白蛇妖感覺原本在背後哭哭啼啼的陳旺態度有異,便轉頭查看。沒想到回頭看到的卻是 —— 鮮紅的電光,從天而降!

 

       白蛇妖還來不及嚎叫,它的尾巴已被不明的墜落物伴隨著劇烈光芒切斷,和身體分離。原本被緊緊綑綁著的陳旺也應聲墜地。   

 

       走出光芒中的,是拿著紅黑色紙傘的林投姐。已從學生服換為平常黑白相間的魂體裝束的她,氣宇軒昂的漫步走向蛇妖的頭部。看起來就像是遲遲登場的英雄那樣從容自信。

 

       她以優雅的姿態將方才發出耀眼光芒的紙傘緩慢闔上,並作勢甩開沾附於上面的白蛇血液。似乎是在刻意挑釁。

 

       「我能殺妳一次,就能再殺第二次!」蛇妖大吼,奮力朝林投姐撞去。

 

       林投姐提著收起的紙傘。像是使用長槍似的,筆直向前大跨步刺擊。紙傘充斥著林投姐的金色靈力,蛇妖像顆撞球似的被狠狠打飛出去。

 

       「哈阿?不要以為我還跟剛剛一樣啊。」她將紙傘收於腰間。雙手抱胸,威風凜凜地說道。

 

       陳旺看著眼前的林投姐,疑惑地問:「妳既然那麼強,剛剛怎麼不直接……痛痛痛!」還沒說完就被林投姐捏著臉頰。

 

       「說甚麼傻話,那當然是因為我用心良苦的等到你懺悔才出手啊。」

 

       事實當然並非這樣。林投姐雖然並不是自尊心高到驕傲的程度,但也絕非能夠忍受被蛇妖再三惡整與調侃。她的元神平常寄於傘下。這次為了偽裝進學校,若是要隨身帶著紙傘就太過顯眼與不方便,所以土地便幫她用咒術打造個臨時肉身。

 

       改把元神寄付至紙紮偶內的林投姐,需要數分鐘的時間才能重新轉移回傘內。況且要是元神在移動過程中被蛇妖發現並直接攻擊,便有被完全毀滅的風險。因此只能在它吃完大部分肉身鬆懈的時候偷偷移動。

 

       蛇妖重整態勢,以更強的力道再次衝向林投姐。

 

       她不慌不忙,將紙傘插至地面。只見紙傘發出鮮豔的血紅色邪光,地上忽見無數紅色利刃刺向蛇妖。這並非甚麼特殊的招式。僅是單純以地面為媒介,釋放傘內蘊藏的陳年悲憤咒怨力量而已。但僅是如此,便足以作為殺手鐧制裁敵人。

 

       被串插懸空的蛇妖不停掙扎,非但無法掙脫,還弄出了更多的傷口。白蛇妖見自己無法脫身,憤而吐出鮮綠色的濃酸毒液襲向二人。

 

       林投姐抽起不斷迸發紅光的紙傘。再次向前打開,傘面竟轉為散發祥和的金色光芒。方才的鮮紅色血光是她於生前至化於厲鬼時,大量累積仍無法化解的怨氣。現在的金黃色則是她大徹大悟後,一心向善所累積的功德能量。

 

       金黃色紙傘急速旋轉,化為盾牌般擋下並吸收所有來自蛇妖的毒液。

 

       上波攻擊才剛化解完,看似無法動彈的白蛇妖又再度出手。它趁隙伸長沒被能量刃釘起的舌頭襲向陳旺,打算抓他來當人質要脅林投姐。

 

       「喔啦!」

      

       感受到蛇妖惡劣的意圖,吃過無數次虧的林投姐已忍無可忍。他再次收起紙傘,狠狠地對著前方揮下斬擊。

 

       鮮紅色邪氣與金黃色的聖光旋轉融合,如巨大能量砲般從紙傘的尖端迸射而出。混合林投姐多年修為的一擊,狠狠地貫穿制裁蛇妖!被射穿後,蛇妖全身癱軟倒地。原本要襲擊陳旺的舌頭當然也跟著停下。

 

       林投姐收起紙傘,要陳旺躲在自己身後,兩人察看蛇妖的屍骸。

 

       「看起來是死了沒錯……。愚蠢的她們八成會這麼想吧。」蛇妖於方才的致命一擊前已偷偷先放出自己的元神,迷你數倍的小白蛇出來行動。它快速地爬行至自己藏匿人質們的教室門口。教室內的數名人質們均已先被它迷昏,以免造成不必傲的騷動。

 

       只要再躲入某個學生的口中,它就可以悄悄逃出去了。

       儘管被發現也無所謂,它只要潛入體內,硬是要對付它也會加減傷害到學生。

 

       「只要快點找個人鑽進去,今晚就結束了……,」蛇妖暗自竊喜。

 

 

 

       「只要快點找個人鑽進去,今晚就結束了。……你該不會是天真的這樣想的吧?」

      

       林投姐以指尖揪起小白蛇。原先巨大駭人的它,現在元神的樣貌卻只剩下蚯蚓般的大小。掙扎扭動的它,外表看起來十分可愛。

      

       熟知白蛇妖卑鄙性格的陳旺,猜測它肯定會用人質來當最後手段,便建議林投姐反利用此習性來讓他替兩人帶路,得以救出人質。

 

       小蛇妖如洩氣的氣球似的癱軟,放棄抵抗。

      

       還來不及做道別,林投姐已用手刀打暈陳旺。即便她再怎麼不捨同學們,人類與鬼怪的牽扯越少越好這個道理仍是非遵守不可的行動準條。她聯絡土地神過來,稍微確認附近狀況後便先步出廢墟。大家之後對於「林林」這個假身分也會漸漸淡忘。就這樣,漫長的今夜終於畫上了句點。

 

 

       數日後。

 

       陳旺在課堂開始前的自習時間,認真地在全班同學的面前下跪致歉。儘管能為自己找上數十數百個理由,犯錯即為犯錯。況且是差點犧牲全班同學的大錯。

 

       同學們議論紛紛後,被他真摯的態度給折服。最終一同決議原諒他。躲在走廊的林投姐見事情圓滿落幕,於是悄悄離開。

 

       她放於胸口的小白蛇見四周無人,便探頭出來。

 

       「大姐頭。就算你今天能幫助人類,下次還是會有其他妖怪……啊、好痛好痛!」還沒說完,它就被林投姐狠狠掐著。

 

   「這我當然知道。你先乖乖還完你對人類犯下的罪孽後,再來跟我說閒話吧。」林投姐緊掐著蛇妖,然後再將它收回口袋。

 

       她今天的主要目的,是將受託將白蛇妖抓去適合它「修練」的地方。但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是在看到犯錯並認錯成長的陳旺想到的。

 

       不管自己再怎麼努力,絕對仍然無法幫助所有的人。太陽的光芒再怎麼強烈,還是會有照射不到的地方。既然如此,那多增加幾顆太陽就好啦!只要感化或教誨其他人,就可以讓他們也幫助更多更多的人。

 

       她掏出由土地簽名的教師推薦函,往自己的新夢想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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