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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怪鳴歌錄 <三> 土地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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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地方以前是什麼樣子的啊?」

  「阮佮恁講、恁今嘛看著嘸大樓欸地頭,丟、一直甲山彼邊­­­──」老爺爺手比劃著想讓孫子知道那有多大多廣,「遮規片、攏係田地喔!」

  那時候,附近都是務農的人家,所見之處盡是綿延不絕的水稻田;若站上田埂向遠處望,可以看見尚未結穗的稻禾一片碧綠。風起、稻禾隨風擺盪如浪一般,彷彿置身在綠色海洋之中。

  在浪裡行走、呼吸著稻穗的香氣和泥土的芬芳,能讓人深深感受到大自然的生命力。這裡的土壤說起來是特別豐沃的。就算哪年收成欠佳,附近的人家也沒有因此餓過肚子。大地生養了住在這片土地的人們,而人們也回以土地敬意,除了細心照料外還建起了小廟感念自然之神的眷顧。

  而今物換星移,田地已被剷平蓋成大樓、其間穿梭的農民也變成拿著公事包的上班族,只剩這間小廟被遺留在原地。

  即使它的磚牆與屋瓦有些斑駁陳舊但仍被打掃得相當乾淨、經過的人也都會雙手合十虔誠祭拜。大家都說這間廟相當靈驗、當地居民在茶餘飯後也會津津樂道有關它的傳說軼事──時間帶走了人們熟悉的人事物,帶不走的、是對於小廟的情感。

  廟裡供奉的是有著一把長鬍子和笑嘻嘻臉的神明。他可以說是最親民的神,不論種族籍別、貴富貧賤,守護一同在這塊土地生活的人們。雖然能力低微,但親愛的看顧使他成為最多人信仰的神明,分身遍佈在各個角落。

可卻也因為太親民,一些業務外或他辦不到的事還是有許多人會跑去拜託……

要知道,就算是神明也不是無所不能的啊!

 

  ——前陣子買新平板花太多錢,現在要繳房租手頭好緊,拜託大大大慈大悲讓我中樂透吧!

「孩子,我神微權輕、大大這名擔不起,你還是趕緊找份打工比較實際。」

——唉唷神明大人幫幫忙蠟!我都這個年紀了還沒嫁,麻煩您給個好姻緣,不用高不用帥、有錢就好了拜託拜託!

「請左轉出去月老廟喔謝謝。」

已近傍晚時分的此刻,暖呼呼的夕陽曬著小廟和虔誠的信徒,感覺十分溫馨祥和­­……但在這樣的畫面裡,卻突然多了位男子靠著神龕看著手上的清單碎念著——男子看來有些年紀卻十分健朗,說是慈眉善目但眉宇間卻散發著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嚴,跟一旁的神像宛如容貌相似但個性截然不同的兄弟。

照理說,男子這般失禮的舉動應該會有人出聲阻止,但來往的信徒卻沒有人這麼做。

因為,一般人是看不見他的,那是剛睡醒的土地公——他正整理著白天的問事紀錄邊無奈地吐著嘈。

「最近的確有滿多不像樣的問事啦……」在供桌底下閉目養息的虎斑貓,終於忍不住、出聲打斷對方。

「但我的老大爺,早上幫你記錄這些有的沒的晚上還要聽你碎念!給不給人清閒了這是!」貓跟土地公嚴正抗議,「我個夜貓子現在就想睡,都要變成日貓子了……」

「抱歉抱歉,小虎、有勞你費心了。下次我再託夢給信徒,請他們多供些好吃的土雞蛋給你可好?」土地公立馬停下碎念、開始跟他家小虎陪笑臉。

被土地公暱稱為小虎還會說話的那位、當然不是真正的貓,是幫著土地公辦事的虎爺化身而成的──以貓咪型態出現在人間不但不會引人注目還可以討摸,實在太方便以至於虎爺有一度要忘記自己原形是什麼樣子了呢。

跟老大爺搭擋這麼久,虎爺自然是熟悉他個性的。那老大爺呢、就是想照顧所及範圍的所有人,白天聽信徒問事解疑、晚上去附近巡邏辦事,執完例行公事後還得空時間出來去學館教課,每天硬是超時加班、累得不成神形,最後實在沒辦法應付才來拜託自己幫忙。

但只要看到大家過的都好,就算沒有加班費,老大爺也會微笑著繼續忙下去、在所不辭。

「有機的喔!」以為虎爺是氣到不想說話,土地公趕緊加碼。

……算了,就聽他老人家發發牢騷吧。

除了不在掌管範圍內的問事,土地公會抱怨的、通常是些不明白何謂福報的人。那些人總讓他想幫也無從幫起,只能任他們自生自化。

「福」這個字呢,是一個人捧著一甕酒、意味用酒祭神以求富足安康,也就是說,要先「奉獻」才能得到「福報」啊!

「唉……不做任何努力,又有什麼東西可以拿來交換福報呢?你說是吧小虎?」看著滿坑滿谷他無能為力的要求,土地公嘆了口氣。

但虎爺沒來得及回答土地公,他發現一位男子正瘋狂地摔著筊杯問事,速度又快又猛,擔心筊杯會被丟到不見,正忙著用尾巴擋住信徒的攻勢、讓筊杯不要飛太遠。這個月不見的、摔壞的已經好幾對,還得託夢拜託廟公去補貨呢!

「香油錢都耗在這怎麼得了……」土地公看著快被砸出洞的地板和仍然不停投擲筊杯的男子又嘆了口氣。

知道男子是心急的想問個答案,但他連珠炮似地一連默念了好幾個問題……一是老人家聽不清楚,二是筊杯不是神器、頂多就是告知答案為是或否,眼下土地公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答、只好哈哈傻笑都給笑杯,但男子也不放棄,就是一直丟一直丟執意要丟到允杯為止。

就在土地公思考是不是該給一個立杯嚇嚇他、總之先阻止對方繼續丟的時候,男子身旁的人說話了。

「老公,我想……可能是一下子問太多問題、神明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所以擲筊才會一直沒有結果……」出聲的是位女子,語氣溫柔、安撫著急躁的丈夫。

「先點個香誠心祭拜,再把想問的話一句一句、慢慢地說給神明聽,相信祂一定會回應你的。」

「問個問題而已,哪需要那麼多囉囉嗦嗦……」丈夫嘴上嫌棄著妻子、卻還是按照妻子吩咐的做了一遍。

嘖、莽撞之徒。

土地公原本是不願意出手幫忙的,畢竟需要看顧的人這麼多,為何要耗時間心力在一個毫無誠心的人身上呢?……但看在賢淑妻子的份上,他就姑且聽之吧!

──誰叫他是個紳士呢。(小虎白了土地公一眼)

 

當他們燃香祭拜時,土地公順手運用能力調查了丈夫的生平紀錄。

原來這丈夫是位建商,公司經營的初期掌握了趨勢、推出不少符合當地居民需求的建案因此很受好評,但後來房市漸漸飽和,公司盈利也不斷下降……在興國政府決定將早期欠缺規劃的建地重新整理翻修之際,他決定與議員私下勾結,賺取不義之財……

「之前哪,那個都更的案子拜託柯議員護航順利標下來了,但是他獅子大開口要多拿三千五百萬的回扣,我只能從材料這邊減哪!唉唷時機不好共體時艱,土地公保佑我順順利利不要出事啊!」

「心術不正之人卻妄想得到神明的保佑?」於是,土地公豪不猶豫地給了一個蓋杯。

看到是這樣的結果,丈夫一股氣上來、竟用力的摔了筊杯又伸手準備把供桌上的東西都掃下來,所幸妻子出面阻止才沒造成更混亂的局面。

「這種破廟不會靈啦!林北再也不會來了!」啐了一口,他轉身就走。

而妻子整理了被丈夫弄亂的環境,又上香祈求神明原諒丈夫的無禮後才離去。

看著妻子疲累的背影,土地公搖了搖頭。

凡事皆有因果,總有一天她的丈夫必須面對自己的業,誰也幫不了他。

──啪嗒。

應該被鎖在抽屜深處的報告書,不知怎麼地掉到工地監工的面前。

在辦公室等的無聊,他沒多想便撿起隨手翻閱,但越往後翻、監工的眉頭皺的越緊,這是工程的報告書,但他並沒看過這份。

他早知道要使用的都是廉價不耐久的建材,但這頂多會讓房子漏水或室內容易悶濕,還算不上什麼大問題,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罷了。但眼前這份報告書的預算,已經刪到會影響整體結構……也許外觀上看不出來,可要是遇上個大地震,可能垮了也說不定……

這樣的事情他看多了,大工程的標案都是有錢人在玩遊戲,反正足以影響結構的地震也不一定會發生,他做好上頭派的工作拿走他該拿的那份就好。倘若良心不安,領了錢便走換下一個更沒良心的監工上便是。

但這次……他猶豫了。

工地不會只在一個地方、工人們一般是隨著建案而居,哪兒有工往哪跑,這是監工難得回到家鄉工作的一次。他無法克制自己想著那些萬一這棟大樓發生意外他可能再也見不到的一切──

握緊報告書,他下定了決心、頭也不回地走出辦公室。

土地公站在一旁看著這幕──是的,是他讓監工發現這份報告書的。

「那位太太知道了會很傷心吧?」

小虎會這麼問,是因為在看顧人類的工作上,他知道老大爺是有些些偏袒的,尤其是對已婚女子──所謂人妻。

可不是土地公有什麼特殊癖好,只是覺得這些女子生活的特別辛苦、想多看顧點罷了。

在嫁人以後她們便失去了自己的名字,稱呼她們的方式成了某某的媳婦、某某的太太與某某的媽媽,然後她們開始為這些身分拼命地忙著忙著,做的好不會有人鼓掌,做不好卻會被社會用力指責。

誰也不能說的苦,最後、只能找神明傾吐了。土地公總會認真地聽她們說,在被允許的範圍內盡力達成她們的願望、希望多少幫點忙。

不過土地公既無法直接改變人們的想法選擇、也無法改變已成定數的因果──

「倘若這棟大樓倒塌,那建商所背負的可會是更重的業啊­!」

想到建商的妻子,土地公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雖然我也不願意看到她為這件事難過,但兩害只能取其輕,這是我能想到唯一可以幫助他們的方法了……」

 

 

 

 

不知道土地公正苦惱著的妻子在幾天後又來到了小廟,點燃了香、她在裊裊煙霧中向神明述說自己的心事──

看似莽撞的丈夫待她其實是好的,「他不是溫柔體貼的人,但總會盡他所能安排好一切……」

雖然說話粗魯霸道、也不會說好聽話哄她,但總會把她說過的話一句、一句放在心上,在一起、她覺得自己是被認真對待的。

只知道丈夫最近工作不順利卻不知道確切的原因,眼看他因此越來越暴躁,為了讓他能得到些平靜,所以才帶他去廟裡走走……沒想到鮮少動怒的丈夫居然會因為擲筊結果而大發雷霆、讓她非常震驚──顧慮到她在身旁可能被波及,以前他即使脾氣上來也不曾動手的啊!

但這也讓妻子更加確定心中的猜測,丈夫肯定為了生意隱瞞她做了不好的事吧?一直累積在心上壓的他喘不過氣,才會讓他變得如此……

也許是怕出事會牽連到她才什麼都不肯對她說,但如果不說,她也不曉得該如何幫助丈夫……

「上次給您添麻煩,知道再要求已經太多,但還是希望您能大發慈悲幫幫忙,請給他一個契機向我開口好嗎?」,妻子緊握筊杯的手都因為用力過度而發白顫抖,對於未知的未來她一定也很害怕,卻還是向神明堅定的說:「因為不管遇到什麼,我都願意和他在一起啊!」

木做的筊杯落地鏗鏘,她得到了一個允杯。

「可是……爺!我們是不能改變人類心意的啊?」虎爺看著筊杯感到疑惑。

「她的丈夫,如真像她所說的那般,總能察覺她的心意、為她安排一切的話,我想、不需要我幫忙,她已經要得到那開口的契機了……」

看著苦著臉的土地公,虎爺忽然明白,「那麼,是丈夫要面對他的業了嗎?」

土地公的力量不強,能看到的僅是一小部分的未來。望著遠方的虛空,他知道建商將會遭遇人生最大的低潮、前半生的心血毀於一旦。不用凝神他便能感受到建商強烈的絕望……這樣的結果對那兩人來說,真的是好的嗎?

土地公越來越不確定了,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只能點頭回答小虎,並說「願他們能盡快了結業力的索討,回復安穩的日子。」

如果神也能祈願的話,身為一方的土地神,他真心希望在這片土地上的人都能活得好好的啊­­……

 

 

 

 

是夜,有兩個人悄悄踏入已無人聲的小廟──本以為是小偷兒,虎爺都蓄勢待發準備咬人了──沒想到、竟是妻子領著丈夫來謝。

丈夫得知監工已經舉報了他偷工減料的事,透過一些關係,他知道自己明早就會被帶去警局問話,而此一去,歸期遙遙……

這種時候他不知道該上哪去,失神的在路上晃著。一會想、是否該就這樣遠走高飛,卻又不捨放妻子一人面對;一會想、該帶妻子一起走,卻又覺得不該這樣連累她──他一路想一路走,回神……竟然走回熟悉的家門口。

看到妻子和平常一樣,煮好了飯菜在家等著丈夫回來,他便紅了眼眶。

原本已經準備好離婚證書、也準備了好多藉口,現在卻一個都想不起來,只能一直看著妻子流淚。

忍不住,他還是向妻子坦白了一切。

以為妻子會責備,沒想到卻得到她意外的包容、說事情都已經發展到這地步了,不管他的決定是什麼,都會陪著他──也許單獨留下來會比較不辛苦、但她寧可陪在丈夫身邊。

謝過土地公讓夫妻倆能和好以後,他們就一起跑路去了。

「這是要感謝什麼呢?」土地公有些不解……他什麼也沒幫到啊、甚至是他讓建商受罰的。

「也許,她求的就只是心安,所以心安已足矣。」虎爺看著夫妻離去的笑臉說道。

是嗎?原來是這樣嗎?

很久以前,他曾是人類的官,不管是那時候或是現在受人供奉的他,總被人們期望要給予些什麼,而他也習慣了那樣的回應方式……

但其實,不需給予、僅僅是傾聽也能讓他們產生力量。

大多數來廟裡問事的人,心裡都是有答案、也知道該怎麼做才是對的,只是沒有決心貫徹自己的決定才會迷網,他們其實都是有足夠能力可以解決問題的。

「……是、足矣。」土地公點頭回道。

也許土地公插手的幫助對他們而言不一定是最好的選擇,應該要更信任他們才是。

想通了環節卻感到有點寂寞呢……土地公忽然懂了那種該讓孩子獨立、對孩子放手的心情啊。

「小虎啊!」

放手也表示,他不用再超時加班了對吧?放手的父母親、也該是時候有點自己的生活了,「我也好久沒找石頭公泡茶了,我們明個兒放個假,找他來聊聊天喝個茶吧?」

「喵~」虎爺開心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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